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菜帮子终究还是没有料到,他费劲巴拉挑选的那只霜鹰,到底还是一块废料!
菜帮子从未见过这般神形俱差的鹰,整日蔫头耷拉脑袋不说,就连鹰羽都戗着茬儿,蓬乱蓬乱的,就跟生了病的野鸡不相上下。唯一能赛过李朝东那只的,恐怕只有吃肉了,从不含糊,抢着吃,一双鹰眼铮明瓦亮还不止,那戗毛跟着纷纷炸开,孔雀开屏似的。可但凡饱餐过后,又恢复了原来那副德性,准准的,多一会儿都不成。再看人家李朝东那只——比之自己的霜鹰,真应该称之为“架”才恰当——霜鹰浑身上下透着股子傲气,要哪儿有哪儿,没有一处地方出格儿,瞅着它,打心眼儿里就舒坦,就痛快!老鞑爷埋汰菜帮子,说他是“猫舔狗鼻子”,都是自各儿找的不自在。菜帮子寻思了寻思,心道可也是,谁让他这人命不好呢,怨不得别人。菜帮子身心愁苦之际更不待见那只霜鹰了,转而奔着那架苍鹰使劲,把自己少时耳濡目染学到的训鹰之术一股脑用上了,憋着劲要压倒李朝东的霜鹰。他这么不管不顾,那只蔫巴霜鹰没两天就飞没了影儿。
看雀一门,那打鹰不过是前奏,更重要的还在于“压鹰”和“放鹰”。
压鹰是牲丁们的行话,在民间又叫驯鹰或者熬鹰;而放鹰,则是用“压”好的鹰去捕获野物,譬如兔子。这“压鹰”实则甚难,旧时的牲丁们为此需要多人配合、日夜不眠,方才可以除掉鹰身上的野性。但后来那些王公贵胄们发觉“压鹰”也是一乐,养尊处优的他们便亲自上了阵。菜帮子他父亲当年在隆福寺开鹰店,也是只卖鹰而不替玩家“压鹰”。那时节,在这一行里传下一句话来,叫做“懒散骨头莫玩鹰”——若是谁玩鹰还要别人帮衬着“压鹰”,说出去肯定要被笑掉大门牙,同好们决计不齿与之为伍。
生鹰特别怕人,尤其是在白昼,必须得为它们戴上鹰帽,不让它们乱跳乱飞,否则翅尾易损,此前的努力便尽弃了。到了夜间才可以把鹰帽摘去。李朝东把菜帮子制作的两顶鹰帽拿给老鞑爷,老鞑爷看罢连连点头,直夸赞菜帮子这一手还真不白给,他指着鹰帽上的两个小鼓包说:“这眼是鹰的魂!你个犊子还能记得留出它们,不磨伤鹰眼,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!”
菜帮子这些年哪里听过老鞑爷这般结结实实的夸奖?突然之间不大适应,发起窘来竟闹了个大红脸,居然一反常态变得谦虚起来,直说这些不过都是皮毛而已,还得请老鞑爷多多指教。老鞑爷让李朝东尽管按照菜帮子教他的方法“压鹰”,一副甩手掌柜的口气。菜帮子更是受宠若惊,此后日日摆出诲人不倦的姿态,俨然真的把自个儿当成了孔圣人。
生鹰落网之后受尽折磨,尤其是菜帮子那架苍鹰,经了金雕掠食那一通折腾,更是形劳性损,内热郁结。菜帮子告诉李朝东,这个时候鹰最需要的是水。
李朝东说:“那有什么大不了的,摘下鹰帽给它喝水不就完活了嘛!”
不料李朝东刚刚摘下鹰帽,那苍鹰就乱飞带气喘,还把桦木水盆蹬翻在地,溅得李朝东满身都是,活脱脱一落汤鸡。菜帮子笑吟吟地看着李朝东出糗,直到李朝东嚷着让他赶紧想个辙,他这才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野鸡翎子。菜帮子先是用翎子蘸了蘸水,然后才频频将水滴在鹰鼻上。李朝东看到,菜帮子这一招还真管用,那苍鹰果然慢慢张开了嘴。此后菜帮子又依照此法让苍鹰进食,果然,那苍鹰规规矩矩地吃起了肉。菜帮子还循循善诱地说,这就叫猫有猫道,狗有狗道。而由于李朝东那架霜鹰还是少幼,自然无需这般麻烦,只需每日喂饱它即可。
李朝东本以为,那架苍鹰喝了水吃了肉,就说明它的野性已经磨掉了,却不知真正的“压鹰”才刚刚开始。去掉鹰的野性,全在一个“熬”字上头。一个人自然无法招架,所以“压鹰”常常最少也要三人配合着,所以老鞑爷也放掉了手中的活计参与进来。在“压鹰”期间,决不能让鹰闭上眼睛,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。但鹰这东西甚是狡诈,有时候趁人不注意,往往就会睁开一只眼闭合一只眼休息。那架苍鹰就跟李朝东来了这么一回,多亏菜帮子叫醒了迷迷糊糊的李朝东,他这才发觉。为了不让苍鹰休息,还非得弄出些响动来,这无疑是菜帮子的长项——什么跳忠字舞唱二人转,要不就扮起窦尔墩唱大戏,可着他那张破锣嗓子招呼,最后都哑了,喊出来的声音又尖又细,就跟宫里的老太监似的。
菜帮子跟李朝东说,这要是在北京城,根本不用这么费劲,在胳膊上套上皮袖,架着鹰满四九城溜达就行。菜帮子他父亲当年“压鹰”的时候,就带着他专往热闹的地方扎。那鹰在深山老林子里待惯了,哪里见过繁华世界的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?故此,就是再倦他们也不会闭眼。当年他父亲压鹰最喜欢去的地方是“大酒缸”。
——说起这“大酒缸”还真叫一个绝!那解放以前,北京城可以少两家大开门的高档酒楼,却决计少不得这类小店。这“大酒缸”里边儿没桌子,而是在蓄酒的大缸上盖一个两寸厚薄的朱漆大圆盖儿。一个小店里放七八口缸,外加一个拦柜就可以开张。过去喝酒的人规矩多,比如北京人喝酒,黄酒只喝“苦清儿”和“甘炸儿”,露酒只喝“莲花白”和“黄连液”等几种,而“大酒缸”卖的酒大都是白干儿,味儿正。
这“大酒缸”的客人多是穷苦人或者跑江湖的买卖人,但文人雅士,当然也包括玩鹰的这一行,也有不少喜欢到“大酒缸”过瘾的。雅士喜欢大酒缸的那种味道,穷苦人则喜欢这里的实惠劲儿。“大酒缸”里面喝酒,酒给的分量足,可有一样儿,“大酒缸”的菜基本都是凉菜,要吃热乎的就得外叫了。外叫基本都是小摊儿,摆在大酒缸外边儿候着。菜帮子他父亲每次来都给他叫一盘酱肘子,让他上一边吃去,他父亲则跟同好们交流玩鹰心得。
五六天过后,那架苍鹰的野性果然磨掉了,摘掉鹰帽也不乱蹦乱跳了。
待到菜帮子的嗓子恢复了原音,这架苍鹰即便是不给它肉,它都嚷着叫着要吃。这一天李朝东看菜帮子独自把那椴树软皮捶成麻线状,又是猛火狂煮又是放在嘴里乱嚼……起初李朝东以为这小子又发现了什么好嚼裹,但怎么看都不像是美味的东西,问过他后才知道,原来这东西是专给那架苍鹰预备的,玩鹰的人管这东西叫“毛壳子”。
说这鹰不论是大还是小,捉到猎物后必然大口地撕食,连那些鸟兽羽毛也都一并吞进了肚子里。血肉筋骨它们当然都能消化,可唯独羽毛不能分解,自然也无法排泄出来,最后只能在嗉子或者肠子里被紧成一团,再从口中吐出来。但是鹰被人捉住之后,它们只能吃到肉却吃不到羽毛,故而必须要给它补上这道“毛壳子”,这才能使鹰不至于丧失消化本能,从而避免它们生了病疾。当然,喂鹰“毛壳子”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,那就是刮去其膛内的油脂,消耗它们的体重,以便饥饿时供人驱使——因为太重了这鹰容易逃逸,太轻了又无力去捕那些野物,那“毛壳子”显而易见便是“法宝”了。
养鹰人有云,“八个壳子,可捉兔子”,意思就是生鹰喂过八个“毛壳子”以后,便到了下地去捉野物的时候了。当然,在捉兔之前,还是有些必不可少的溜逛,菜帮子自然毫无保留,逐一展示给李朝东,以便他此后依照此法去“压”那架霜鹰。
且说这一天他们终于大功告成,可以一试那苍鹰的猎物本领了。菜帮子虽说少时也曾看过他父亲放鹰猎兔,但他当时的身份不过是看客而已。后来,他跟那帮胡同串子小玩闹也比划了两次,可那帮人今儿个喜欢这个,明儿个又迷上那个,还没玩热乎,就光顾着去拍婆子了,菜帮子也就没真章过足了瘾。可这回不一样了,自个儿的苍鹰随便招呼,他都乐得要上天了。问过老鞑爷,老鞑爷告诉他们,山后就有一处平地叫弯弯川,那里边兔子最多。不消说,李朝东和菜帮子整点行装,第二天一大早就翻过了岗梁奔着那地方去了。
在放鹰之前,菜帮子一再跟李朝东嘟囔,鹰只要一撒手,那咱们就得照着二三里地外跑过去,你可千万得跟住喽。李朝东嗤笑一声,说绝对不输给菜帮子。哪知道在逮第一只兔子的时候,哪里是菜帮子说的两三里地,他们撵鹰撵了差不多十里地出去,等到他们拿下了鹰爪下的兔子,那兔子眼看就剩下小半拉了!
最初的几天,那架苍鹰倒是虎虎生威,每天都能逮上五六只兔子,这下可把李朝东和菜帮子乐傻了,直接拎着吊锅子和佐料,到了傍晚挨着河沿就地炖上,直吃得两人满脸油脂麻花,晚上睡觉淌出的哈喇子都挂着油星儿。可是傍到第五天,那架苍鹰却遇到了对手!
其实这些天老鞑爷没少跟他们念叨,说是那弯弯川里藏着老兔,老兔狡诈,三四年的已然甚难对付,可若是七八年的,那就是“兔子精”,一般的当年鹰几乎不是他的对手。可李朝东和菜帮子这些天逮兔子逮得手拿把攥,根本就没把老鞑爷这套嗑儿当回事,还在背后暗笑老鞑爷杞人忧天,总是把他们当成三青子。不成想老鞑爷还真是一语成谶,那架苍鹰还真就给一只老兔撞坏了鹰嗉!只见那苍鹰发现老兔之后,突然拔高奔下扎,利爪将将撩住了老兔的裆部,那老兔在这之前都作战战兢兢之状,偏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,猛地跃起猛撞,苍鹰不及防备,顿时被撞飞出去。那苍鹰当然不堪就此罢手,继而再出杀招,可是经此一撞,它已然元气大伤,与那老兔再行缠斗力不能支,最后给老兔硬扯入灌木棵子里,非但翎羽掉了好些,那胸脯也给荆棘扎出了血。这下可把李朝东和菜帮子心疼坏了,顾头不顾腚地往灌木棵子里冲,好歹把苍鹰保住了,可那老兔到底还是逃之夭夭了。
菜帮子看着苍鹰雪白的羽毛上挂满鲜血,急得六神无主,架着它没了命地奔窝棚跑,回去找老鞑爷。早年他看人家玩鹰的时候,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,自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伤鹰。不过待他跑回窝棚,却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。那架苍鹰非但喘息急促不止,更是显出鼻塞咳嗽的症状,而且还有一滴一滴的黄水从嘴角流出。老鞑爷见此情景阴着一张脸,使劲地吧嗒着烟袋锅子,咒骂声不绝于耳,说不让他们两个犊子穷他妈嘚瑟,他们就是不信邪,这回吃了大亏知道那老兔的厉害了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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